一部长篇小说就像一个完整的世界,时间的,空间的,以及各种人为天然因素的不断叠加,演绎出一幕幕或豪放、或哀婉的人间喜剧。人的心,就在这剧里反复浸淫着,直到做了剧中一角,把自己的人生剧本也添加进去,如庄周梦蝶,再也分不清是真是幻、是梦是醒,最终,当一曲《长恨歌》响起,仍是参不透,悟不尽。人生这幕剧,谁又能参悟多少?剧也就落幕了。
《长恨歌》的故事背景选择在上海。“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,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。”像一个长镜头,全覆盖,作品一开篇即把老上海这种独具特色的建筑模式推送到读者面前,壅塞得让人挪不开眼。这弄堂又是“壮观”的,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,是大片大片的暗,像深渊一样,扔一座山下去,也会沉了底。这暗里,有流言,有鸽子,有闺阁,有每间偏厢房或亭子间里都坐着的一个王琦瑶。读到这里,不免感叹,王安忆该有多大气魄,才敢从这深渊似的暗里打捞起一个王琦瑶?
开篇第一章,断片似的,弄堂、流言、闺阁、鸽子,每个意象都独立成篇,浓墨晕染又工笔刻画。读着这样的文字,人先就疑惑了,这是小说吗?笔法是小说的笔法,结构却不是小说该有的粘连。直到有个王琦瑶出现,直到故事有了开始和结局,才知开篇所有这些意象都带有隐喻,都关系着主人公王琦瑶命运的走向,都是长镜头,全覆盖。体会到这些,不禁又感叹,王安忆的文字,像往水泥墙上砸钉子,看着琐屑,却一锤一锤全落到实处。
王琦瑶的故事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开始:十四岁的上海女孩王琦瑶有个同学吴佩珍,吴佩珍有个表哥在片厂做照明工,为表达小姐妹情谊,吴佩珍就带王琦瑶去片场看别人拍戏。去的次数多了,和片厂导演熟悉了,王琦瑶就被导演邀请试了一次镜头(因王琦瑶的眉眼有点像电影明星阮玲玉),虽然效果并不理想,但就像俗语说的,至此,命运的车轮开始转动。
也许是愧疚,也许是不想湮没王琦瑶的美,很多时候,人的心思是说不清的,导演给王琦瑶推荐了一位摄影师朋友程先生。程先生住在外滩边的一幢大楼里。因为有了前次拍片失败的经历,王琦瑶就带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情去了。说是无所谓,心底里还是认真的,哪个漂亮女孩愿意浪费自己的美?就这样,程先生替王琦瑶拍的一张穿家常花布旗袍的照片被《上海生活》杂志刊出,王琦瑶成了女校的名人。
因了这一点点荣耀,就有王琦瑶的另外一个同学蒋丽莉主动找上门来和她做朋友。蒋丽莉出身工厂主家庭。抗战期间,父亲因为上海形势吃紧逃回内地,早已另组家庭,母亲和蒋丽莉谈不拢,弟弟又太懦弱。蒋丽莉是骄傲的,又是孤单的,于是便偏执地对王琦瑶好,请王琦瑶住在家里,带她参加一场又一场“派推”。
选举上海小姐,程先生首先想到了王琦瑶。在程先生眼里,王琦瑶的美如天仙一般,早已是举世无双了。照片寄出去,初选,复选,程先生和蒋丽莉成了有力和宣传者和推动者。王琦瑶的心,便在这绮艳堆里浮沉着,一轮轮考验下来,无所谓也变得有所谓了。
“决赛的日子终于到了,红的白的康乃馨堆满舞池,新闻记者的闪光灯,小姐们的轿车,人群里的喝彩声,好像五彩的小雨,缤纷乱舞。小姐们将分三次出场,每次都有歌唱、舞蹈和京剧节目隔开来,在‘上海小姐’产生之前,先产生了歌后、舞后和京剧皇后,这每一个皇后都是为她们出场开道的,她们是皇后的皇后。”
如一支竹笛轻轻吹响,隔着红的白的康乃馨,隔着王琦瑶头上“三小姐”的光环,悠悠笛韵里,总有一丝凄凉出现,连着十四岁王琦瑶亭子间里的身影。恍惚中,镜头又叠加出《红楼梦》十八回元妃省亲片断,在鲜花着锦、烈火烹油背后,总有盈盈泪光闪烁。王安忆给我们造了一个境!当我们俯下身,向文字深处探寻,却又不知这凄凉着落在何章何句,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境界。
李主任出场了,箫声呜呜咽咽。和前面竞选三小姐不同,竞选三小姐虽然夹杂着一丝凄凉,那笛声终是清扬的,洞箫的苦却是藏也藏不住。王琦瑶做了李主任的外室了。在上世纪中国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,纵然李主任位高权重,王琦瑶也只能做一只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。李主任戎马倥偬,王琦瑶只能数着光影过日子。
一个人的一生能遇见几个人?谁又将在命运的齿轮上增添砝码?十四岁到二十一岁,成为王琦瑶一生命运的顶点,这顶点,又被几个名字消释了,注解了,吴佩珍、蒋丽莉、程先生、李主任、毛毛娘舅、长脚……往后余生再长,不过是对过往生命的缅怀。
王琦瑶的一生,从没有主动选择过,她生命中短暂的光,仿佛都由另一只手在替她涂抹。当那只握着画笔的手抽离,她整个的生命即归于黯淡。她的暗,选择使然。所以,当她的生命,最终被一只毫不相关的手抹去,我们甚至连一声嗟叹都没有,仿佛一切早已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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